周后平
曾國藩，字滌生，湖南湘鄉(xiāng)人，官至總督，清末“大儒”、“中興第一名臣”。江忠源，字岷樵，湖南新寧人，官至巡撫，逝后追贈總督。兩人同為湖南人，同辦團練，同剿太平軍，同為清末重臣，逝后待遇也相同：朝庭頒旨建專祠，諭賜入祀國祠，謚封號。曾國藩入祀賢良祠，謚號“文正”；江忠源入祀昭忠祠，謚號“忠烈”。曾國藩和江忠源兩人始見于道光24年8月（1844年），終別于咸豐3年（1853年）12月，只有9年多的交往時光。然就是這短短的9年，改變了兩人的人生軌跡，在晚清時期演繹了一段風(fēng)云變幻的歷史傳奇。
相見恨晚
曾國藩之母姓江，與江忠源同姓，故有文章甚至著作說曾國藩之母與江忠源之父為親姐弟關(guān)系，曾國藩與江忠源就是理所當(dāng)然的表兄弟，由此而推，兩人后來的交往也就順理成章。其實不然。史料有二，一是史料載：曾國藩之母“妣江太夫人，同邑江沛霖女”。同邑即是同鄉(xiāng)，即湘鄉(xiāng)，時屬長沙府，而新寧時屬寶慶府；二是曾國藩為江忠源的父母寫了一篇《江岷樵之父母壽序》，稱呼“一峰先生和陳太孺人”，而非“舅舅、舅母”。
曾國藩與江忠源幾乎同齡，曾長江不足一歲。兩人青少年時期有驚人的相似：均稟資聰穎，記憶超群，飽讀詩書。曾國藩16歲考取秀才，24歲中舉人。江忠源15歲考取秀才，25歲中舉人。兩人的“起跑線”是相同的。但中舉之后至道光29年期間兩人的仕途、命運迥然不同。曾國藩走的是學(xué)而優(yōu)則仕之路，一鼓作氣考取進士，入仕途，高歌猛進，39歲即做到禮部右侍郎兼署兵部右侍郎，從二品副部級京官。江忠源則走的是學(xué)以致用、經(jīng)學(xué)濟世之路，講義氣，好交游，喜兵法，但仕途不順，到38歲時還是個“教職”，即無品無級的“教書匠”。江忠源在京師客居八年，本為會試，取功名，以他的資質(zhì)和才學(xué)，考個進士應(yīng)該不成問題。但他為了護送客死京城的朋友回藉，三次誤了考期，斷送了功名，此等忠肝義膽亨譽京師，其名聲不亞于注重品性修養(yǎng)的曾國藩。他們同被譽為當(dāng)時操節(jié)最佳的兩個湖南人。傳聞?wù)f，京城里只要死了人，曾國藩必送挽聯(lián)，江忠源必會幫忙買棺材。但兩人齊名而不曾謀面，直到道光24年8月。
首次見面當(dāng)然是江忠源拜會曾國藩，是通過郭松燾（字筠仙，湖南湘陰人，晚清政治家，中國首位駐外使節(jié)。曾國藩之女兒親家）引見的。史料載：“道光24年8月，新寧江公忠源以公車留京師，因郭公松燾求見公。江公素以任俠自喜，不事繩檢。公與語市井瑣屑事，酣笑移時。江公出，公目送之，回顧松燾曰：‘京師求如此人才不可得。’既而曰‘此人必立功名于天下，然當(dāng)以節(jié)烈死。’時承平日久，聞?wù)唏斨＝允撬鞄熓鹿?rdquo;這次面談至少說明了三點：一，兩人有相見恨晚之感；二、雙方談興很濃，“酣笑移時”；三，曾國藩對江忠源評價很高。當(dāng)時在座的郭松燾聽到曾國藩的這番評價也“駭之”，問“何以見得？”曾國藩捋須而言：“凡人言行，如青天白日，毫無文飾者，必成大器。”要知道，這是一位“國家副部長”與一介書生的交談。這一面之交，曾國藩競?cè)绱烁叨仍u價江忠源，此奇一也；后來證實，曾國藩預(yù)測的江忠源之運、之死如此之準(zhǔn)，此奇二也。
知遇之恩
曾國藩素以相人之準(zhǔn)而聞名，并著《冰鑒》載其相人之道。他所相中之人如左宗棠、李鴻章、羅澤南、郭松燾等后來均成功名顯赫人物。但江忠源也非等閑之輩，他以料事之準(zhǔn)而讓曾國藩折服。在京之時，江忠源就對曾國藩說：“新寧有青蓮教匪，亂端兆矣。”預(yù)言新寧將有教徒作亂。江忠源回家后，告誡親友不要參加青蓮教，并團結(jié)丁壯，添置兵器，作好了軍事應(yīng)對的準(zhǔn)備。二年后，復(fù)上京城，曾國藩戲笑他說：“青蓮會匪竟如何？何久無驗也？”江就把自己的防備舉措告訴了他。等到江忠源再回到湖南時，果然爆發(fā)了雷再浩之亂。江以區(qū)區(qū)500鄉(xiāng)勇徹底平了亂，得以保舉知縣。不久到京城，江忠源又對曾國藩說：“這還不算，不久還有大亂！”一年后，即爆發(fā)了太平天國起義。憑這件事曾國藩對江忠源很佩服：料事之準(zhǔn)，此一服也；未雨綢繆，此二服也；軍事才能，此三服也。
但凡曾國藩相中的人才他都會加以培植、交往，今后能為己所用。從史料上看，曾國藩對江忠源確有知遇之恩：一，收留資助之恩。江忠源因參加會試客居京城，原來居無定所，窮困僚倒，自與曾國藩認(rèn)識后，“自是遂師事公”，住進了曾府，有了落腳之處。江忠源回鄉(xiāng)，曾國藩資助了一百兩銀子，并且送江至長辛店。其時江忠源正是失意落魄之時，因為道光二十五年，遇朝廷“大挑”（清乾隆以后定制，三科以上會試不中的舉人，挑取其中一等的以知縣用，二等的以教職用。六年舉行一次，意在使舉人出身的有較寬的出路，名為大挑。），江忠源只名列二等，當(dāng)了個教職官員。江忠源慨然說道：“窮達，命也。謀個教書的職位，奉養(yǎng)親人算了。”曾國藩安慰道：“以你的才干，日后定有建樹，但有父母在堂，還是先回去吧！”患難之中見真情，曾國藩的解囊相送與真情撫慰，令江忠源感激不盡。二，薦舉之恩。道光30年，朝庭頒旨令部院九卿舉賢才，曾國藩舉薦了5人，其中就有江忠源，其推薦詞為“忠義耿耿，愛民如子”。咸豐元年，太平天國起義之時曾國藩向咸豐帝舉薦了江忠源，結(jié)果咸豐帝親向赴廣西鎮(zhèn)壓太平軍的欽差、大學(xué)士、軍機大臣賽尚阿推薦了江忠源。三，教導(dǎo)點拔之恩。查《曾國藩全集》，其“事略”、“年譜”、“奏稿”、“日記”、“書札”、“文集”等有很多與江忠源交往的記錄，其中“書札”部分就正式收錄曾國藩寫給江忠源的7封書信。如道光29年，“公聞新寧之亂，恐匪黨尋仇及江公之家，遂致書江公，勸其棄官以赴家難。未幾而賊黨潰竄，江公家亦無損焉。”可見交往之頻、之深。特別是咸豐元年江忠源丁憂回藉守制（古制，父母亡，官員回藉守孝三年）期間，曾國藩特意寫信，力勸他奪情（守制期間起用）出山，協(xié)佐賽尚阿，書云“世無艱難，何來人杰？賢弟素有‘當(dāng)為一世不可少之人’之志，現(xiàn)正是英雄崛起之時。皇上器重于你，你要‘大禮不辭小讓’，大展平生之抱負(fù)，酬皇上之隆恩。”江忠源能抓住這次奪情出山的機遇及至后來的建功立業(yè)，與曾國藩的關(guān)懷是分不開的。
同舟共濟
曾國藩相人、江忠源料事之準(zhǔn)，從后面的事實來看，“準(zhǔn)”字落到了同一件事上，那就是太平天國運動。
廣西爆發(fā)的太平天國運動本來沒有既是京官又是文官的曾國藩什么事，也沒有遠(yuǎn)在浙江秀水當(dāng)知縣的江忠源什么事，但鬼使神差般因為同一個原因把他們倆卷了進來：丁憂回藉守制，江守父制，曾守母制。也就是說太平天國當(dāng)時鬧得最兇的地方在湖南，他們倆人又正好在湖南老家守孝。朝庭奪情起用他們倆也是就地取“才”，理由亦順理成章：曾國藩是兵部右侍郎，管著軍隊；江忠源曾與起義軍交過手，有經(jīng)驗。就這樣兩人似天意般由原來一北一南的神交朋友轉(zhuǎn)眼間成了同一個戰(zhàn)壕同舟共濟的“戰(zhàn)友”，而且還是鎮(zhèn)壓太平天國運動地方武裝中一前一后的兩個最高指揮官。
準(zhǔn)確地算起來，曾國藩和江忠源“并肩戰(zhàn)斗”的時間僅僅一年，起于咸豐二年十一月曾國藩守制被奪情“令其幫同辦理本省團練鄉(xiāng)民搜查土匪諸事務(wù)”，止于咸豐三年十二月江忠源守廬州，城破自殺身亡。他們的合作主要有三件較大的事：一是辦團練。當(dāng)時在南方與太平軍作戰(zhàn)的正規(guī)地方武裝（清庭恩準(zhǔn)有合法地位）只有江忠源的“楚勇”，曾國藩奉旨幫辦團練其實就是幫江的團練“楚勇”。二是成立長江水師。這是應(yīng)江忠源力主并奏請，皇帝準(zhǔn)奏，交由曾國藩辦理的一件很有遠(yuǎn)見的大事。三是疇劃并實施“楚皖一體”戰(zhàn)略格局。這三件事對后來曾國藩的崛起起了至關(guān)重要的作用，江忠源這時是報了曾國藩很大的恩的。因為這時的江忠源已今非昔比，一年之中完成清代絕版的“五級跳”，已官至巡撫，品級超過了曾國藩。江忠源幫助曾國藩主要體現(xiàn)在：一、幫建“湘軍”。曾國藩想建立自己的武裝，是江極力向朝庭爭取到的合法番號“湘勇”，才有后來的“湘軍”。二，力主建水師。后來曾國藩與太平軍作戰(zhàn)的主要籌碼和決勝點就是水師，江忠源的先見之明讓曾國藩受益非淺。三，為曾國藩頂住了太平軍的第一波沖擊。當(dāng)時南方戰(zhàn)場的主將是江忠源，他以驚人的軍事天才以區(qū)區(qū)“楚勇”守住了桂林、長沙、武昌、南昌等大城市，為曾國藩練軍和完成軍事部署贏得了時間和空間。
至于江忠源被圍安徽廬州之死與曾國藩有無關(guān)系，史學(xué)界存有一定爭議。但仔細(xì)研究史料，可以肯定與曾國藩無關(guān)，理由是：一，無力去救。當(dāng)時的曾國藩還只是個“空頭司令”，湘勇、水師均還在招募、籌建之中。江忠源被圍令咸豐帝都坐臥不安，竟發(fā)出了清代罕見的圣旨“廬州可失，而江忠源必不可死”，并屢發(fā)諭旨要曾去救江，曾以冒殺頭之罪直言“與其將來毫無功績，受大言欺君之罪，不如此時據(jù)實陳明，受畏葸不前之罪”，可見實在是愛莫能助。二，無法去救。江忠源之前對太平軍犯下了“血債”：蓑衣渡一戰(zhàn)，幾乎全軍覆沒；永安六王就有兩王（南王馮云山，西王蕭朝貴）死于江忠源手上。這次洪秀全不惜一切代價要報仇雪恨，將廬州城圍成鐵桶般嚴(yán)實，連江忠源的親弟弟江忠浚有近兩千“楚勇”離城只有五里都無法殺進去。三，廬州是座空城，幾無兵可守，且此時江忠源已臥床不起，病入膏肓了。在這種內(nèi)外交困的形勢下，曾國藩確實無能為力，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廬州城破，好友江忠源投水自盡，應(yīng)驗了他“當(dāng)以節(jié)烈死”的那句預(yù)言。
江忠源死后，清庭將“楚勇”和“湘勇”合二為一，成立“湘軍”，交由曾國藩掛帥，自此曾國藩才正式挑起了鎮(zhèn)壓太平天國運動的“重?fù)?dān)”。曾國藩對江忠源的英年早逝痛惜不已，他向朝庭為江忠源及其家屬奏請了很多封賞，親寫了《江忠烈公神道碑》和攙聯(lián)，聯(lián)曰“百戰(zhàn)守三城，章貢尤應(yīng)千世祀；兩年躋八座，江天忽報大星沉”。
參考文獻：
1、《曾國藩全集》第一至十六卷，清李瀚章、李鴻章編校，中國致公出版社；
2、《清史稿》之《江忠源傳》，中華書局出版；
3、《清末奇人——江忠源》，寧偉夫著，四川文藝出版社；
4、《新寧縣志》，湖南出版社。